于惠泉能会计

S年轻时上过高小，比一般庄家人识字多，能读报纸和上级的会议精神，谁家有外地来信了，他会帮着去读，还代笔回信，村里人都说他是个能人。

七八十年代，有人推荐他做村里的会计，他聪明，账算得好，大家也都很信任他，说他是个大能人。S戴着一幅眼镜，经常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中山装，上衣兜上别着两只钢笔，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。他为人和善，见谁家孩子穿得干净齐整，便会从兜里拿出几个糖块儿，送给他，孩子们都叫他能会计或老能。开始，他不好意思，后来叫的多了，他也就答应了。

能会计头一个妻子叫梅兰，生了两个女儿，在第三次生产时，难产。接生医院，能会计不让，结果，梅兰大出血，死了，肚子里还有个孩子。没过两年，他又娶了一位妻子，叫翠枝，一年后，他有了儿子。再后来，他又通过当乡长的表哥，活动活动关系，调到了乡里当上了乡里某所的会计。他的日子过得更顺溜了，每次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时，嘴里都会吹着口哨，衣服也换成了城里流行的款式，村里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，说人家能会计就是个能人啊。

有一年过年，能会计去表哥家给表侄子发压岁钱。那时发压岁钱，一般也就是5角、1元2元的，多点的5元，最多不过10元，主要是表示个喜庆和热闹的气氛。但能会计别出心裁，从皮毛里拿出一沓儿绿色的钞票，中间还有一条带印痕的白纸带封着，严严实实、整整齐齐的，一看就知道这是新从银行里兑换的新票子，一沓儿整好张，恰好二十元，每一张都崭新闪亮，没有一点儿折痕，散发着清新的气味。他说让孩子随便买点什么吧，一点过年的心意。表侄子很高兴，虽然只是二十元，但它每张都是新的，序号还一张一张地挨着，手感非常好，所以就把它当作一件艺术品一样放着，舍不得去花。后来，孩子把这沓儿钱拆开，无意中发现，它不是张，是96张。孩子又仔细数了好几遍，还是96张。而放在一起时，还用那封条封好，又觉得好像没少什么，从外观看，根本觉察不出来。

表哥的父亲死的时候，能会计主动请缨，负责来人的礼金和记账。表哥觉得他是会计，又是自己表弟，就放心答应了。能会计马上找来账本，搬张桌子，摆在大门口，支了两条烟，就开始记账了。表哥原来是乡长，现在是书记，乡里的一把手，认识的交往的人很多，所以来吊孝的人也很多，有的开着车送来花圈和挽幛，有的带着礼金和礼品，村里排起了长龙。外面一来人，一放炮仗，表哥就得出去，给来人跪下磕头行礼，这是农村的规矩。表哥是个孝子，接待完这一拔人，又接待下一拔人，一天到晩，忙得累得晕头转向的，还不能找人替代。又因为还要考虑坟地选址、出殡等诸多事项，家里人各有分工，各自都是又忙又乱，至于家里到底来了多少人，人家送了多少礼，他们也不是很清楚，不过有他表弟的账本子记着呢。这事儿乱了两天，就要出殡的那天清晨，表嫂子忽然想起能会计记账的事儿，心中一惊！按道理，能会计收支底单和实际收入，当天，甚至半天都要给主家人报账，清清白白的才对。已经过了一天一夜，表哥只顾忙别的事情了，竟忘了这事儿！表嫂子赶紧去找能会计。能会计正在家里誊写账本，熬了一夜，满脸的疲惫。听见有人急促敲门，赶紧藏好账本，去开门。

“兄弟，账本子和礼金昨天你咋没有交过来？忙啥来？”

“老底子不清楚，我重新誉写了一遍”。能会计应答从容。

“重誊了一遍？？那老底子呢？”

“老底子不清楚，给撕了。”

“咋会撕了？那是老底子，再不清楚，那也是原始依据。有啥可誊的？要是有人动了手脚咋解释？你昨天为咋不交账呢？”

“昨天看你们都忙，也顾不过来，就没交。”

表嫂子气得说不出话，转身走了。还能说什么呢？她心里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。

后来，能会计表哥的母亲去世时，他又去请求管账。这回他表哥说已经安排俩人管账，专门给他找了一个去外地采购的活儿，让他离账本远远的。

能会计是个能人，周围村里没有不知道的，加上他热心人家的事儿，接触的人多，所以七邻八村的找他说媒的也不少。这本来是个积德的好事，能会计就是能，把说媒做成了生意经，每说成一对，双方都得封个红包给他。但也有例外的，那时，农村也开始自由恋爱的新风尚，有情的青年人不经媒人说和。能会计听说后，有时对男方父亲说，那女孩情况他知底，曾经和xx村的谁谁谈过恋爱，医院打过胎等等，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。这等重要的事情，不管有还是没有，谁也无法证实，谁听了都会有所忌讳。有时他也会对女方家长说，孩子嫁人是一生的幸福，得嫁个有志青年，考虑长远一些。瞧这话说的多好，可他话头一转，又说那男方曾得过什么什么遗传病，或有什么不好的往事等等，没有影儿的事儿也会说得他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，硬是把人家的好事给说黄了。他一会儿给人家说媒，一会儿又扒人家的媒，既落人家的好，还叫人家称他的人情。有时他还牵线搭桥，给人家联系两家换亲的事儿。有时村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，给他一笔可观的钱，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蛮子女，卖给那单身男人做老婆。总之，能会计的手段就是多，别人想不到的事情，他都能做得来。

可没过两年，突然听说能会计死了。是被人吊在树上，用皮带打死的。有人说，他死的一点也不屈，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。

原来能会计第一个老婆梅兰还活着的时候，他就和他的亲嫂子有染。趁外出采购时，他会买点小礼物悄悄地送给他嫂子，趁他哥不在家，嫂子在驴屋内磨面时，他去苟且。有一次，这事儿让梅兰发现了，能会计又是跪砖头，又是写保证书，发誓以后再干这事儿，不得好死。家丑不便张扬，梅兰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，就忍气吞声了。谁知道，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，娶了翠枝后，有了儿子，他仍是花心不改。他又和同村一个叫赵华的寡妇对上了暗号，常趁天黑，去敲人家的门。这事儿，村里人也是有人知道的，但没谁说透，这能会计白天人模人样的，晚上却变成了狗模狗样。

那一年麦熟时节，村里人白天累了一天，晚上睡的也早，碗筷一丢，恨不得立马就要睡着，身子一倒床上就鼾声如雷，睡死过去。能会计则不然，他心里有鬼，有一天晩上，他又去摸赵华的房门。那天夜里，赵华和她的妯娌魏艳睡在一张床上，能会计不知道这事儿，却摸着魏艳了。魏艳被人偷袭，大喊大叫，还抓伤了能会计的脸，吓得他屁滚尿流，夺路而逃。魏艳哪能依他？马上寻来自己的丈夫张凯，一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血性汉子。张凯也早听说这能会计白天是人，夜里是鬼的说法，今天果然相信了。他喊来同村的两个近门的兄弟，带着家伙儿一块儿去教训能会计。

那能会计没有得手，还挂了彩，逃出赵家后，没有躲藏起来，竟装作没事儿似地跑回了家，以为跑到自己家里就万事大吉了。他没想到，张凯等人随即就来敲门跺门，不由分说，当着翠枝和孩子的面，就把能会计按倒在地，啪啪啪，照脸上就是三个大耳光子，并把他的丑事说与明白。家里人自知理亏，也不敢还手劝解。三个年轻大汉还不解气，连拖带拽，硬是押着能会计来到村东口路边的一棵大树下，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，把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树上，然后用皮带、树条子使劲地抽他，边抽边骂他不是人！色狼！恩将仇报！吭蒙拐骗！坏良心！……

农村夏天的晚上，很寂静，那哭爹叫娘、痛苦凄厉的惨叫声像刀子一样，划破夜空，传出很远。村里的狗，一直在汪汪地叫，村里的人，几乎都能听得见，但没人出去拉架和说情。他的妻子也恨他，觉得让人教训教训他，也是活该。

第二天清晨，庄里的人又早早地下地干活了。人们看见，路边那棵树下，能会计还被五花大绑着，头垂着，身上的衣裳都成了暗红色，胸口皮开肉绽，裂开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，抽碎的皮和撕碎的布条与血粘连在一起，惨不忍睹，简直就是一个血糊状的人。有人把他解下来，轻轻地放在一张草席上，没到中午，人便没了气。

张凯对村里人说，这事儿是他一人干的，与其他人无关，便去投了案。后来张凯坐了几年的牢，能会计就埋在那棵大树旁边。

作者简介

于惠泉，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、驻马店市书协理事。驻马店地区优秀教育工作者，遂平县第六、七、八、九届专业技术拔尖人才。专著《汉字造型规律及书写技能》获教育部重点课题奖；《诗从性情出，书因本色成》《中和之美的叛逆》《书法线条的生命意味与特征》等多篇论文在全国书法论坛中入选或获奖。书法创作在楹联展、隶书展等全国性书赛中20余次入展。书法教学为高校培养了30多名书法专业人才，有50多名学员在省级和全国性书赛中摘金夺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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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审核丨王海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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